2021年10月23日 星期六

2021Q4台北故宮「文人畫最後一筆—溥心畬書畫特展」

同為2021年台北故宮北院整建前的重要展覽,「文人畫最後一筆—溥心畬書畫特展」讓我看到溥儒的才情滿滿,太精彩,光是202展間過道,就看了快一個半鐘頭


【流水帳】

。2021忘了是什麼時候,先看了中華文物學會何炎泉先生「文人畫最後一筆 溥心畬書畫藝術」演講
。2021/09/15(三),為避免大阪展真成我的遺憾展,特定請假,早上就進正館看展,故也見到210室所展《七猿圖》及宋代易元吉《聚猿圖》
。2021/10/09(六)下午專程到正館看鎮院國寶展,在204室看到《古道斜陽》
。2121/10/17(日)看浦莉安女士「從鎮院國寶展看范寬、郭熙、李唐對後世的影響」演講,內容談及《古道斜陽》、《劉長卿詩意》、《斷岩多雨氣》
。2021/10/22(五)下午3-5點,大部分都在看溥儒作品
。2021/11/27(六)上下午有機會進展間,再看尚未看完的《太平廣記故事》及後續嫦娥、觀音、鍾馗等畫
。2021/12/11(六)上午約一小時大致瀏覽210室溥儒臨仿古畫與宋元明跡的對照,下午恰好聽一導覽老師講到溥儒生平
。2021/12/18(六)上午11時後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匆匆看了204室的溥字,然後到206室略轉一下,想說下次有時間再仔細看210、204、206室展覽。
[20211225補]2021/12/24想說隔天有空要再去看字,才發現溥展早在21日結束……殘念
。2022/01/15(六)意外看到何炎泉老師先前受訪的Podcast

1。2021/10/22:印象中的溥儒作品,無論字或畫,都是一派清貴,但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溥儒書畫,這趟近兩小時的觀展,還是有從前風聞有你、今日親眼見你的感覺,整場參觀好像又打開新世界,不知自己是看畫多、看字多、看詩多。我想,他的詩為畫作加分許多,比起先前所見巨匠的剪影展張大千以我寫憂等書畫冊、大阪遺珠展石濤東坡時序詩意圖冊,溥詩溥畫於我更多共鳴。不敢先看其他導覽書籍演講,畢竟還只看了五分之一不到的展件,但自冊頁創作所得到的感動,可能僅次於吳鎮《墨竹譜》

2。2021/11/27:看到《終南進士降妖》畫中鍾馗腳下精怪,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搭車回家時突然想起,莫不是在《鬼滅之刃》、《神隱少女》或《夏目友人帳》之類的動畫看過類似圖像?幾次進展間,遇到不少年輕朋友,還覺得很好奇,現在的小朋友看文人畫竟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想到這些日本動畫的瞬間,突然又覺得,或許這群年輕朋友比我更能把握畫家的創作題材

3。2021/12/04:不清楚何謂「文人畫」,看過、聽過一些定義,但從沒能真正記住、用自己的話重述。但從吳鎮《墨竹譜》,到這次看到的溥儒《寒香千古》、《鍾馗》、《神異圖》等圖冊,覺得這些畫裡的文字極重要,即使畫家抄錄他人字句,也是畫家本人主觀的選擇,圖文的結合更強、綜效更高,契合豐富程度不是他人題跋可比。是,文字可能誤讀誤導,像《俠客行》眾多見多識廣的絕世高手被文字所誤,唯有不識字的石中堅參悟出壁畫意旨;但吳鎮、溥儒畫中文字是繪者自題,圖、文、印皆是畫家有意識的原始創作,看畫不讀字,重文過於圖,損失或許不比收穫少。不過讀字很花時間,溥畫又常是超小字題跋,不知下檔前能否看完所展畫作
[20211225補]預感成真,果然未能看完

4。2022/01/15聽何炎泉老師2021/12/09 Podcast:
-他認為溥儒的成就是清室集大成者,幾個特殊的造就原因,包括16歲時遭遇亡國之痛,真正的遺民、正統的失意文人,以及無師自通(有老師反而壞了)
-清末碑學大盛,寫帖的人相對較少,且容易落入館閣呆板窠臼,但溥儒在帖學寫出秀麗新意,如慈禧所評,充滿靈氣。線條非常乾淨,一塵不染,不像塵世間人所寫(哈,聽到這段,覺得特別開心  ^^ y 之前自己看時,也曾想到清貴無垢之類的字詞,能和老師撞詞,有種自己眼力可能有長進的虛榮感)
-各書體中,以行草書成就最高,溥曾說喜歡米芾,但相對米芾原作的狂野,溥儒所寫像是米芾被馴服後的典雅版(同檔期208室所展國寶即為米芾尺櫝,這才知道原是方便與溥字對照)。隸及篆則較傳統,能寫(寫帖的人較少由篆隸入手),但所下功夫不及行草。草書部分,何老師特別推介《賭卦序》,說個別賭字個個不同,但可惜展覽下檔前無緣見到
-溥儒並擅飛白書,實際上古代書家少人鑽研飛白書,但以溥儒出身寫飛白書,應有典故:依記載,有唐宋皇帝會寫飛白書賜臣下。唐有少數墓志可見飛白書例,但實際墨跡作品幾已失傳,所以溥儒是以自己的想像試圖復刻,需如翔物,不能如楷寫的莊重典雅,需有速度



【新學習】

不夠時間好好梳理,先將零散想法觀察打包作以下幾點

1。水

在溥畫看到一些先前沒注意過的畫水樣態,比方
一河兩岸,但無論是鎮院三寶的右衽式流水、倪瓚式的一河兩岸、清明上河圖長卷式的一河兩岸,一般都是讓水平流向左,但這圖裡的水直衝觀者而來  
畫面澗水直衝觀者

觀察流水紋路及船筏前頭激起的波紋,且因故事中的姚蕭品被找去牽船,故知船頭朝左上橋的方向,而流水本身是朝右下流去
本幅冊頁繪〈姚蕭品〉故事,近景河水向右下流出畫面













2。詩

讀的東西少,國文底子差,遇有詩詞題跋總是半讀半猜,不知知之是否真為知之,也不知哪些是舊有的典故範式,但既有新體會,且先記錄
1)《古道斜陽》:用到橋這字,一般所見,皆當連結兩端解,但畫裡題詩說「長橋分澗水」,橋反而成了斷開兩端的牆,意象反轉
2)《寒香千古》:三冊頁的梅花並自題詩句
- 第一冊畫老幹梅花,見到「苔痕上古槎」這句,也就是把畫中老幹比作木筏,想到張騫乘槎的傳說,老幹上的朵朵梅花,在畫家畫中/詩人筆下,好似化作古槎劃入銀河時乘載的點點星光
- 第二冊題詩中,有「一枝斜映水,疎影澹浮煙」兩句,猜測他當時在古寺看到的月下梅景,大概類似「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但我只會零零落落背誦幾句古人詩詞,他能提煉舊酒、搗出新句
- 第三冊題「乍暎珠簾月,初開玉樹花,斷煙殘雪裡,傍水一枝斜」,月光打上珠簾的瞬間,水邊橫出的梅枝,變身光潔花開的玉樹,暮色裡猶微微可見裊裊炊煙和霜色殘雪。想到宋徽宗詩帖,畫家/詩人眼中所見,皆是極美的畫面
3) 《西山草堂古松並題》、《松柏圖》:之前在同一位置見吳鎮《嘉禾八景》,同行朋友說不嘉歡這種圖文並置的布排,好像寫滿註解的報告,欣賞閱讀都不方便,但我手畫我見,配我手寫我思,倒覺得這很像畫家自己刷了滿紙彈幕,又或是自拍影片時錄下的自言自語,原是今人也很熟悉的操作。而且溥字小但行氣舒朗,幾行松枝下的題字,遠見還頗像松枝上垂落的亂藤,滿紙松柏和信手拈來的文句,就這樣密密交交織出他的視野/世界。如末尾跋語所說,路會斷、寺會荒、草堂和人一樣會作古,他眼前只見石壇古松和霜月相伴,不過假使夠幸運,像宋徽宗的《臘梅山禽》,藝術家的圖文創作有機會在後人珍惜下,保留更長時間

3。《太平廣記故事》

1) 這系列圖冊題字太小,特地取出老花眼鏡,一冊冊看繪本故事,同場看到不只一個年經的朋友拿手機照相,為的是自助放大畫面,好看清畫中題字。還聽到現場有學生說溥儒畫的故事都很「ㄎㄧㄤ」……本以為這些都是古調自愛,這才知原來今人也談,只是不同時代可能有不同的打開方式。

2) 第16幅〈子路〉畫黑熊在樹上,有山樵持柴要擊樹要喊熊下來。聽見來參觀的學生說,應在這幅圖冊加標語:「愛護動物,人人有責。」不過一路看過到,到第20幅〈王仁裕〉與所養山猿野賓的故事,覺得那位同學說的標語該擺〈王仁裕〉這幅才是。現場所見故事大概已忘得差不多,但這段人猴間的紅繩牽繫還頗有印象,尤其是王仁裕放野賓回歸山林與再見野賓的兩首詩,他讓野賓「任抱高枝徹曉吟」,但野賓野放,吃食由稻梁改為松餐,王仁裕由在朝轉為在野,食物/時務變易,儘管如此,野賓仍「識是前年舊主人」,捨同伴前來送別;這段故事看在舊王孫眼裡,不知是否另有感受
左為第16幅〈子路〉畫山樵擊樹欲喊熊下樹,右為第20幅〈王仁裕〉畫項有綃的巨猿野賓來會舊主













2) 策展團隊很細心,同樣在太平廣記故事圖冊展櫃,相對西遊記,實在不熟悉這些故事,拿老 花眼鏡彎腰看到要離場時,才發現院方放大了圖說文字放展櫃玻璃上方,方便沒有工具的觀眾閱讀。但這也引發了其他發現和疑問:
①看圖冊原始溥字圖說,比對展櫃玻璃上的放大版本,字放大後,觀看感受印象不大一樣
②一冊冊看去時,發現圖冊上有鉛筆或其他工具的淡色標號,和現場展出順序不同,展櫃玻璃上放大的圖說文字也不同於圖冊本身的展出順序,不知是何緣故?
③玻璃上放大的〈卵石〉、〈石從武〉圖說各出現三及兩次,但少〈續生〉、〈石磨〉、〈僧智通〉圖說?

4。鍾馗

1) 見一系列人物畫,衣飾線條有雄強及細柔,但無論風格取向,大抵應都是書畫老師們常說的品質極佳的線條。其中在鍾馗這路強調強健的人物上,衣紋畫法似乎與溥畫的山石樹幹皴法相似,提按頓挫技巧同源

2) 山精鬼怪的畫法及想像,屢屢聯想起看過的幾集日本動畫,好像《夏目友人帳》一樣,明明有些恐怖的題材,卻處理得很有人情溫度
取自故宮北院臉書2021/10/15貼文附圖,鍾馗腳下精怪想起《神隱少女》和《鬼滅之刃》角色造型




















3) 另記一點不明:張大千畫中的猴,可以連結到本名「爰」字同音的猿,但不懂為癸卯年溥畫《鍾馗》身後要背負一隻小猴,鍾馗故事與猿猴有關?別人說得,但身為前清宗室,總不能以「胡孫」自喻?
*2021/12/11後補:今天聽一位導覽老師說,溥儒畫猿不畫猴,因為猿是君子,猴則非是。@@! 西遊記冊頁尚無機會觀看,也相信他此說一定有根據,但見《神異圖》中〈孫行者 〉題詩頗為正面,這幅《鍾馗》如是溥儒自傷感懷,他背上也有小猴一隻,何解?愈來愈不明白

5。《神異圖》

1) 這系列12件冊頁,故宮展覽官網未給圖示,僅就筆記所錄,似乎可以理解為何說明牌寫疑為影射時人行事,因為像〈龞相公〉、〈牛卒〉等畫,開臉幾乎已像朱德庸等現代漫畫略見寫實,不過這該是我出生前的人事,不知是否有相關研究可參考,比方特別好奇的幾位,如那位作小二打扮的「定光仙」、不假風雨可觔斗騰雲的「孫行者」、唯一女士「貔狐」、看來正派但脾氣可能不好的「雷部車督」……

2) 〈魔將〉及《周孝侯斬蛟圖》

兩畫身體造型幾乎相同:著短杉短褲短靴,右腿橫跨、左腳直出呈弓箭步,上身微微前屈,雙目緊盯左前,右臂持刀斜擺警戒,另一手虛按護住胸腹。不過衣鞋線條雖然都好,覺得〈魔將〉的畫功似乎尚不及《周孝侯斬蛟圖》,主要是肌肉,尤其是右臂的表現似有差異,綜合《神異圖》〈天吳部將〉、〈孫行者〉、〈山魈〉等略有奇怪的動作姿態,不知是否因《神異圖》創作時間較早的關係?

6。書法 [20211225補]

1) 一直以來,溥字,覺得和他的畫一樣,都有一種清貴出塵、清潔無垢的氣質,因為氣質太好,即使細看時覺得個別字結構間架未臻完美,還是能從展出的一眾大家書跡中跳出、為人看見,《書贈兆明》就是一例。按說愈晚愈顯功力(?),但相比《書贈兆明》這幅民47的字,我更喜歡同室展出的《庚寅中秋》,作於民39年,說明牌上說,前者是溥本體字。或許,如多年前聽策展人何炎泉老師演講時引用那句,「善鑑者不書,善書者不鑑」,我雖搆不著善書的門檻,但這幾年就三套帖子翻來覆去練習,限制了我的欣賞閾值,對於超出傳統某體範籌的溥字造型,較少共鳴

2) 溥儒的臨書功底深厚:比方204室一進門掛的大字《楷書五言聯》,讓寫過《玄祕塔》的我一眼就看到濃濃柳味;208室的《臨書譜》,雖然只是進去轉一下根本未停留,也讓先前學寫一小段《書譜》的我佩服不已,相較他本體字,線條多了一種原跡即有的圓潤。在寫字上,人家是寫什麼像什麼的學霸,我是學什麼不像什麼的學渣。不過在204室幾幅大字聯中,以個人喜歡程度論,行隸高於楷篆,覺得在幾幅中楷字相對板滯,看慣溥儒小字行草,第一次見他大字行書及隸書聯,筆力強健,很是驚喜

3) 《行書五言聯》,除看到大字聯文「梅如梁苑雪,石是錦川雲」,還特別看了下箋紙上的蘭草,稍稍比對,左右聯雖略有不同,但位置幾乎一致,應是印製,非畫作。蘭草題心畬寫意,故為溥儒自作,詩當也是。上段文字「露浥臨風葉,香生帶雨花」,原也只想是一般就蘭葉及花朵所做題物詩,但讀到下段「露華湘水碧,風葉楚雲蒸」,見「楚」字,突然想起大阪遺珠展期間讀到劉宇珍老師文章題及,鄭思肖《失根的蘭花》陳深章草題字「芳草渺無尋處,夢隔湘江風雨。翁還肯作楚花,我亦為翁楚舞」,楚花為屈原所指蘭花,故:這箋紙上/北方蘭草原有根(又或根在北方?),縱使臨風帶雨,猶能浥露生香;而下/南方蘭花無根(又或南遷失根),加上詩中的湘水和楚雲,似帶遺民之意?不知這聯用這箋,有無關係?

4) 無意中發現《書贈兆明》釋文似斷句有誤,「未嘗研求經史,有所廢輟」,我想這兩句其實是一句,即「未嘗研求經史有所廢輟」。不知是不是職業病,看展、聽演講或導覽常會注意到一些問題,不過各項基礎知識淺薄如我者,焉知是策展或講者真有問題,還是問題在自己程度不足以了解。新年新希望:看不懂的,管不住自己多疑的腦袋,至少要管住自己的嘴

5) 還是在204室看到《書贈兆明》時發生的事,當時有導覽老師帶一隊人在講解,先前講些什麼,其實沒什麼聽,一直到他轉到《書贈兆明》這件書跡時,才聽到他原來曾受教於姚兆明女士,然後說到當年其人風采云云……。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疑惑:一般書法賞析應由何切入?可由何切入?自己參加過的或剛好旁聽到的書法導覽,似乎多圍繞在書家生平介紹、一些相關小故事的串聯、歷史源流的梳理,不記得曾在展場遇過講書跡per se的導覽

6) 讀《書戒語訓子孝華》,覺得也一同被提醒,在本子記下幾個句子:「小事語增,習久成性,即為不信。」「處事責己,心平而學益,責人忿怒而多怨。」「曾子曰,孝子無爭辯,爭辯作亂之由。」每句都是我常犯錯誤,尤其最後一句,又想起被媽提醒的《書譜》句,「資父事君,曰嚴與敬」,對最親近的家人,確實色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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