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5日 星期一

2021Q3台北故宮「遺珠─大阪市立美術館珍藏書畫」

 5月台灣疫情突然升溫,幸運的是7月已漸獲控制,台北故宮重開,「遺珠─大阪市立美術館珍藏書畫」展覽沒有真的成為遺珠之憾,不過還是撐到打了一劑疫苗才請假在週間去看展,看展後真覺得還好去了,一次沒能看完,在換展前再去一次,才勉強每幅書畫都草草走過路過。每次展覽都有新學習,先前眼光都侷限在台北故宮藏品展件,因為光這些展覽就看不過來,常沒看完就下檔換了展件,這次有幸看到大阪遺珠展,第一次知道大阪市立美術館藏品品質之高,也算為井底蛙開了眼界


【流水帳】

第一次去看展,就知道這展覽很厲害(別人說的厲害總不如自己眼見的厲害 XD),昏暗展間努力記下初見印象及感動,想著回家要好好整理,但一直拖到展覽下檔逾月,自己都識不得筆記潦草筆跡寫的是什麼。

。2021/08/07看台北故宮北院2021夏日沙龍第二場線上講座:余念一先生「文物的故事」影片
。忘了哪天看中華文物學會2021/08/21舉辦線上講座:何炎泉先生「遺珠之『撼』?大阪市立美術館珍藏書畫展介紹」影片,猜測在看展前
。2021/09/15(三)請假一天,吃完早餐後約10點進故宮展間,近閉館時聽到廣播離場
。2021/09/18(六)放假日,同樣吃完早餐後約10點進故宮展間,近閉館時離場


【新學習】

1。206室燕文貴《江山樓觀圖》

初看這幅畫,見山體皴法,想到范寬《谿山行旅》,忘了哪位老師說過,站在《谿山行旅》前觀畫,會感覺到密密雨點撲面而來,而這幅《江山樓觀圖》尺幅和《谿山行旅》差很多,但一樣極富空氣感。同時這種構圖用筆都超精緻的小畫,也讓人想起2017年末「國寶的形成─書畫菁華特展」曾在210室看到的《江帆山市》

不過看畫時,更多想到同時代的郭熙,兩個原因:1)山石輪廓線有明顯的提按粗細,及2)作畫過程疑有多處改動,創作頗自由隨興

1)山石輪廓線有明顯的提按粗細
取國立故宮博物院官網圖檔加工,框起處線條粗細可見有明顯的起伏提按


















2)作畫過程疑有多處改動
現場近觀目視時,在末段看到幾處疑似作畫過程慢慢新增的元素
以國立故宮博物院官網取得的圖片加工























① 比方A框瀑布下的濃墨山石輪廓線似乎壓過/遮住一段樹幹,這道輪廓線臨水寬綽處,線條下還看得出原畫好的水紋線條
取國立故宮博物院官網圖檔加工,框起處似有改圖?






































② B框中高樹下的矮叢,不知是否是高樹畫好後才潻加?
取國立故宮博物院官網圖檔加工,框起處似有改圖?




































③ 回家後開電腦找大圖印證時,又發現前一段的C框處,濃墨山石輪廓線內,隱約可見左側雜葉樹的樹幹,輪廓線寬綽處也壓著右側樹一小段圈葉
取國立故宮博物院官網圖檔加工,框起處似有改圖?







































2。208室停雲館法帖米芾草書

原以為未展的《蜀素》、《甘露》二帖,也就是展題「遺珠」二字取用原件,會在這個拓本裡出現,但猜錯,現場並沒有這二帖











所展法帖蒐集米芾九紙草字,包括同室對面展的國寶米芾《書論書》原件
1)這個拓本和原件兩相對照,細節和韻味都有分別。原件已多次展出,但這次有拓本相對照,突然意識到有原件看是很幸運的事
圖片皆取自國立故宮博物院官網,左為《停雲館法帖》第五冊,右為米芾原作






































2)拓本九草中的一件,米芾《中秋詩帖》,經查也是大阪市立美術館藏,可惜原件沒來台灣,這篇米芾把自作詩抄了兩遍,兩遍變化頗多,而且還有行小字說,「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一難事」。這件拓本看到米芾過年也在練字,而且已經寫到這程度,還覺得反覆書寫也只有一兩字能拿出手,再次想到孔老夫子年屆七十才能隨心所欲不逾矩,高手都如此,所以凡人如我輩寫不好字、無法隨心所欲,一點都不奇怪 XD
3)這件書論書現在單獨一冊,不知道何時和其他八件分開,在文家製作法帖之後?又或明朝收錄的版本就已經是摹拓臨本?
4)末尾有宋高宗紹興連珠印,另有小楷寫明是米友仁驗證九件皆為其父米芾草字。或許宋高宗曾拿這幾件米芾草字練習?只不過印象中在故宮看過的宋高宗書蹟,似乎都很不米芾??

2021年10月23日 星期六

2021Q4台北故宮「文人畫最後一筆—溥心畬書畫特展」

同為2021年台北故宮北院整建前的重要展覽,「文人畫最後一筆—溥心畬書畫特展」讓我看到溥儒的才情滿滿,太精彩,光是202展間過道,就看了快一個半鐘頭


【流水帳】

。2021忘了是什麼時候,先看了中華文物學會何炎泉先生「文人畫最後一筆 溥心畬書畫藝術」演講
。2021/09/15(三),為避免大阪展真成我的遺憾展,特定請假,早上就進正館看展,故也見到210室所展《七猿圖》及宋代易元吉《聚猿圖》
。2021/10/09(六)下午專程到正館看鎮院國寶展,在204室看到《古道斜陽》
。2121/10/17(日)看浦莉安女士「從鎮院國寶展看范寬、郭熙、李唐對後世的影響」演講,內容談及《古道斜陽》、《劉長卿詩意》、《斷岩多雨氣》
。2021/10/22(五)下午3-5點,大部分都在看溥儒作品
。2021/11/27(六)上下午有機會進展間,再看尚未看完的《太平廣記故事》及後續嫦娥、觀音、鍾馗等畫
。2021/12/11(六)上午約一小時大致瀏覽210室溥儒臨仿古畫與宋元明跡的對照,下午恰好聽一導覽老師講到溥儒生平
。2021/12/18(六)上午11時後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匆匆看了204室的溥字,然後到206室略轉一下,想說下次有時間再仔細看210、204、206室展覽。
[20211225補]2021/12/24想說隔天有空要再去看字,才發現溥展早在21日結束……殘念
。2022/01/15(六)意外看到何炎泉老師先前受訪的Podcast

1。2021/10/22:印象中的溥儒作品,無論字或畫,都是一派清貴,但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溥儒書畫,這趟近兩小時的觀展,還是有從前風聞有你、今日親眼見你的感覺,整場參觀好像又打開新世界,不知自己是看畫多、看字多、看詩多。我想,他的詩為畫作加分許多,比起先前所見巨匠的剪影展張大千以我寫憂等書畫冊、大阪遺珠展石濤東坡時序詩意圖冊,溥詩溥畫於我更多共鳴。不敢先看其他導覽書籍演講,畢竟還只看了五分之一不到的展件,但自冊頁創作所得到的感動,可能僅次於吳鎮《墨竹譜》

2。2021/11/27:看到《終南進士降妖》畫中鍾馗腳下精怪,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搭車回家時突然想起,莫不是在《鬼滅之刃》、《神隱少女》或《夏目友人帳》之類的動畫看過類似圖像?幾次進展間,遇到不少年輕朋友,還覺得很好奇,現在的小朋友看文人畫竟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想到這些日本動畫的瞬間,突然又覺得,或許這群年輕朋友比我更能把握畫家的創作題材

3。2021/12/04:不清楚何謂「文人畫」,看過、聽過一些定義,但從沒能真正記住、用自己的話重述。但從吳鎮《墨竹譜》,到這次看到的溥儒《寒香千古》、《鍾馗》、《神異圖》等圖冊,覺得這些畫裡的文字極重要,即使畫家抄錄他人字句,也是畫家本人主觀的選擇,圖文的結合更強、綜效更高,契合豐富程度不是他人題跋可比。是,文字可能誤讀誤導,像《俠客行》眾多見多識廣的絕世高手被文字所誤,唯有不識字的石中堅參悟出壁畫意旨;但吳鎮、溥儒畫中文字是繪者自題,圖、文、印皆是畫家有意識的原始創作,看畫不讀字,重文過於圖,損失或許不比收穫少。不過讀字很花時間,溥畫又常是超小字題跋,不知下檔前能否看完所展畫作
[20211225補]預感成真,果然未能看完

4。2022/01/15聽何炎泉老師2021/12/09 Podcast:
-他認為溥儒的成就是清室集大成者,幾個特殊的造就原因,包括16歲時遭遇亡國之痛,真正的遺民、正統的失意文人,以及無師自通(有老師反而壞了)
-清末碑學大盛,寫帖的人相對較少,且容易落入館閣呆板窠臼,但溥儒在帖學寫出秀麗新意,如慈禧所評,充滿靈氣。線條非常乾淨,一塵不染,不像塵世間人所寫(哈,聽到這段,覺得特別開心  ^^ y 之前自己看時,也曾想到清貴無垢之類的字詞,能和老師撞詞,有種自己眼力可能有長進的虛榮感)
-各書體中,以行草書成就最高,溥曾說喜歡米芾,但相對米芾原作的狂野,溥儒所寫像是米芾被馴服後的典雅版(同檔期208室所展國寶即為米芾尺櫝,這才知道原是方便與溥字對照)。隸及篆則較傳統,能寫(寫帖的人較少由篆隸入手),但所下功夫不及行草。草書部分,何老師特別推介《賭卦序》,說個別賭字個個不同,但可惜展覽下檔前無緣見到
-溥儒並擅飛白書,實際上古代書家少人鑽研飛白書,但以溥儒出身寫飛白書,應有典故:依記載,有唐宋皇帝會寫飛白書賜臣下。唐有少數墓志可見飛白書例,但實際墨跡作品幾已失傳,所以溥儒是以自己的想像試圖復刻,需如翔物,不能如楷寫的莊重典雅,需有速度



【新學習】

不夠時間好好梳理,先將零散想法觀察打包作以下幾點

1。水

在溥畫看到一些先前沒注意過的畫水樣態,比方
一河兩岸,但無論是鎮院三寶的右衽式流水、倪瓚式的一河兩岸、清明上河圖長卷式的一河兩岸,一般都是讓水平流向左,但這圖裡的水直衝觀者而來  
畫面澗水直衝觀者

觀察流水紋路及船筏前頭激起的波紋,且因故事中的姚蕭品被找去牽船,故知船頭朝左上橋的方向,而流水本身是朝右下流去
本幅冊頁繪〈姚蕭品〉故事,近景河水向右下流出畫面













2。詩

讀的東西少,國文底子差,遇有詩詞題跋總是半讀半猜,不知知之是否真為知之,也不知哪些是舊有的典故範式,但既有新體會,且先記錄
1)《古道斜陽》:用到橋這字,一般所見,皆當連結兩端解,但畫裡題詩說「長橋分澗水」,橋反而成了斷開兩端的牆,意象反轉
2)《寒香千古》:三冊頁的梅花並自題詩句
- 第一冊畫老幹梅花,見到「苔痕上古槎」這句,也就是把畫中老幹比作木筏,想到張騫乘槎的傳說,老幹上的朵朵梅花,在畫家畫中/詩人筆下,好似化作古槎劃入銀河時乘載的點點星光
- 第二冊題詩中,有「一枝斜映水,疎影澹浮煙」兩句,猜測他當時在古寺看到的月下梅景,大概類似「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但我只會零零落落背誦幾句古人詩詞,他能提煉舊酒、搗出新句
- 第三冊題「乍暎珠簾月,初開玉樹花,斷煙殘雪裡,傍水一枝斜」,月光打上珠簾的瞬間,水邊橫出的梅枝,變身光潔花開的玉樹,暮色裡猶微微可見裊裊炊煙和霜色殘雪。想到宋徽宗詩帖,畫家/詩人眼中所見,皆是極美的畫面
3) 《西山草堂古松並題》、《松柏圖》:之前在同一位置見吳鎮《嘉禾八景》,同行朋友說不嘉歡這種圖文並置的布排,好像寫滿註解的報告,欣賞閱讀都不方便,但我手畫我見,配我手寫我思,倒覺得這很像畫家自己刷了滿紙彈幕,又或是自拍影片時錄下的自言自語,原是今人也很熟悉的操作。而且溥字小但行氣舒朗,幾行松枝下的題字,遠見還頗像松枝上垂落的亂藤,滿紙松柏和信手拈來的文句,就這樣密密交交織出他的視野/世界。如末尾跋語所說,路會斷、寺會荒、草堂和人一樣會作古,他眼前只見石壇古松和霜月相伴,不過假使夠幸運,像宋徽宗的《臘梅山禽》,藝術家的圖文創作有機會在後人珍惜下,保留更長時間

3。《太平廣記故事》

1) 這系列圖冊題字太小,特地取出老花眼鏡,一冊冊看繪本故事,同場看到不只一個年經的朋友拿手機照相,為的是自助放大畫面,好看清畫中題字。還聽到現場有學生說溥儒畫的故事都很「ㄎㄧㄤ」……本以為這些都是古調自愛,這才知原來今人也談,只是不同時代可能有不同的打開方式。

2) 第16幅〈子路〉畫黑熊在樹上,有山樵持柴要擊樹要喊熊下來。聽見來參觀的學生說,應在這幅圖冊加標語:「愛護動物,人人有責。」不過一路看過到,到第20幅〈王仁裕〉與所養山猿野賓的故事,覺得那位同學說的標語該擺〈王仁裕〉這幅才是。現場所見故事大概已忘得差不多,但這段人猴間的紅繩牽繫還頗有印象,尤其是王仁裕放野賓回歸山林與再見野賓的兩首詩,他讓野賓「任抱高枝徹曉吟」,但野賓野放,吃食由稻梁改為松餐,王仁裕由在朝轉為在野,食物/時務變易,儘管如此,野賓仍「識是前年舊主人」,捨同伴前來送別;這段故事看在舊王孫眼裡,不知是否另有感受
左為第16幅〈子路〉畫山樵擊樹欲喊熊下樹,右為第20幅〈王仁裕〉畫項有綃的巨猿野賓來會舊主













2) 策展團隊很細心,同樣在太平廣記故事圖冊展櫃,相對西遊記,實在不熟悉這些故事,拿老 花眼鏡彎腰看到要離場時,才發現院方放大了圖說文字放展櫃玻璃上方,方便沒有工具的觀眾閱讀。但這也引發了其他發現和疑問:
①看圖冊原始溥字圖說,比對展櫃玻璃上的放大版本,字放大後,觀看感受印象不大一樣
②一冊冊看去時,發現圖冊上有鉛筆或其他工具的淡色標號,和現場展出順序不同,展櫃玻璃上放大的圖說文字也不同於圖冊本身的展出順序,不知是何緣故?
③玻璃上放大的〈卵石〉、〈石從武〉圖說各出現三及兩次,但少〈續生〉、〈石磨〉、〈僧智通〉圖說?

4。鍾馗

1) 見一系列人物畫,衣飾線條有雄強及細柔,但無論風格取向,大抵應都是書畫老師們常說的品質極佳的線條。其中在鍾馗這路強調強健的人物上,衣紋畫法似乎與溥畫的山石樹幹皴法相似,提按頓挫技巧同源

2) 山精鬼怪的畫法及想像,屢屢聯想起看過的幾集日本動畫,好像《夏目友人帳》一樣,明明有些恐怖的題材,卻處理得很有人情溫度
取自故宮北院臉書2021/10/15貼文附圖,鍾馗腳下精怪想起《神隱少女》和《鬼滅之刃》角色造型




















3) 另記一點不明:張大千畫中的猴,可以連結到本名「爰」字同音的猿,但不懂為癸卯年溥畫《鍾馗》身後要背負一隻小猴,鍾馗故事與猿猴有關?別人說得,但身為前清宗室,總不能以「胡孫」自喻?
*2021/12/11後補:今天聽一位導覽老師說,溥儒畫猿不畫猴,因為猿是君子,猴則非是。@@! 西遊記冊頁尚無機會觀看,也相信他此說一定有根據,但見《神異圖》中〈孫行者 〉題詩頗為正面,這幅《鍾馗》如是溥儒自傷感懷,他背上也有小猴一隻,何解?愈來愈不明白

5。《神異圖》

1) 這系列12件冊頁,故宮展覽官網未給圖示,僅就筆記所錄,似乎可以理解為何說明牌寫疑為影射時人行事,因為像〈龞相公〉、〈牛卒〉等畫,開臉幾乎已像朱德庸等現代漫畫略見寫實,不過這該是我出生前的人事,不知是否有相關研究可參考,比方特別好奇的幾位,如那位作小二打扮的「定光仙」、不假風雨可觔斗騰雲的「孫行者」、唯一女士「貔狐」、看來正派但脾氣可能不好的「雷部車督」……

2) 〈魔將〉及《周孝侯斬蛟圖》

兩畫身體造型幾乎相同:著短杉短褲短靴,右腿橫跨、左腳直出呈弓箭步,上身微微前屈,雙目緊盯左前,右臂持刀斜擺警戒,另一手虛按護住胸腹。不過衣鞋線條雖然都好,覺得〈魔將〉的畫功似乎尚不及《周孝侯斬蛟圖》,主要是肌肉,尤其是右臂的表現似有差異,綜合《神異圖》〈天吳部將〉、〈孫行者〉、〈山魈〉等略有奇怪的動作姿態,不知是否因《神異圖》創作時間較早的關係?

6。書法 [20211225補]

1) 一直以來,溥字,覺得和他的畫一樣,都有一種清貴出塵、清潔無垢的氣質,因為氣質太好,即使細看時覺得個別字結構間架未臻完美,還是能從展出的一眾大家書跡中跳出、為人看見,《書贈兆明》就是一例。按說愈晚愈顯功力(?),但相比《書贈兆明》這幅民47的字,我更喜歡同室展出的《庚寅中秋》,作於民39年,說明牌上說,前者是溥本體字。或許,如多年前聽策展人何炎泉老師演講時引用那句,「善鑑者不書,善書者不鑑」,我雖搆不著善書的門檻,但這幾年就三套帖子翻來覆去練習,限制了我的欣賞閾值,對於超出傳統某體範籌的溥字造型,較少共鳴

2) 溥儒的臨書功底深厚:比方204室一進門掛的大字《楷書五言聯》,讓寫過《玄祕塔》的我一眼就看到濃濃柳味;208室的《臨書譜》,雖然只是進去轉一下根本未停留,也讓先前學寫一小段《書譜》的我佩服不已,相較他本體字,線條多了一種原跡即有的圓潤。在寫字上,人家是寫什麼像什麼的學霸,我是學什麼不像什麼的學渣。不過在204室幾幅大字聯中,以個人喜歡程度論,行隸高於楷篆,覺得在幾幅中楷字相對板滯,看慣溥儒小字行草,第一次見他大字行書及隸書聯,筆力強健,很是驚喜

3) 《行書五言聯》,除看到大字聯文「梅如梁苑雪,石是錦川雲」,還特別看了下箋紙上的蘭草,稍稍比對,左右聯雖略有不同,但位置幾乎一致,應是印製,非畫作。蘭草題心畬寫意,故為溥儒自作,詩當也是。上段文字「露浥臨風葉,香生帶雨花」,原也只想是一般就蘭葉及花朵所做題物詩,但讀到下段「露華湘水碧,風葉楚雲蒸」,見「楚」字,突然想起大阪遺珠展期間讀到劉宇珍老師文章題及,鄭思肖《失根的蘭花》陳深章草題字「芳草渺無尋處,夢隔湘江風雨。翁還肯作楚花,我亦為翁楚舞」,楚花為屈原所指蘭花,故:這箋紙上/北方蘭草原有根(又或根在北方?),縱使臨風帶雨,猶能浥露生香;而下/南方蘭花無根(又或南遷失根),加上詩中的湘水和楚雲,似帶遺民之意?不知這聯用這箋,有無關係?

4) 無意中發現《書贈兆明》釋文似斷句有誤,「未嘗研求經史,有所廢輟」,我想這兩句其實是一句,即「未嘗研求經史有所廢輟」。不知是不是職業病,看展、聽演講或導覽常會注意到一些問題,不過各項基礎知識淺薄如我者,焉知是策展或講者真有問題,還是問題在自己程度不足以了解。新年新希望:看不懂的,管不住自己多疑的腦袋,至少要管住自己的嘴

5) 還是在204室看到《書贈兆明》時發生的事,當時有導覽老師帶一隊人在講解,先前講些什麼,其實沒什麼聽,一直到他轉到《書贈兆明》這件書跡時,才聽到他原來曾受教於姚兆明女士,然後說到當年其人風采云云……。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疑惑:一般書法賞析應由何切入?可由何切入?自己參加過的或剛好旁聽到的書法導覽,似乎多圍繞在書家生平介紹、一些相關小故事的串聯、歷史源流的梳理,不記得曾在展場遇過講書跡per se的導覽

6) 讀《書戒語訓子孝華》,覺得也一同被提醒,在本子記下幾個句子:「小事語增,習久成性,即為不信。」「處事責己,心平而學益,責人忿怒而多怨。」「曾子曰,孝子無爭辯,爭辯作亂之由。」每句都是我常犯錯誤,尤其最後一句,又想起被媽提醒的《書譜》句,「資父事君,曰嚴與敬」,對最親近的家人,確實色難

202110台北故宮「鎮院國寶—范寬.郭熙.李唐特展」

說是要多記,但另外得花時間從筆記本整理移植到Blog裡,一拖,就幾個展季過去。先從「鎮院國寶—范寬.郭熙.李唐特展」補起,這是2021台北故宮北院整建前的重要大展


【流水帳】

。2021/10/09(六)下午到正館202室大堂看三大國寶、204室所展9件受三家影響畫作、206室播放的特展8K影片。15-17時,僅兩個鐘頭的參觀
。2021/10/10(日)看「劉墉帶你走進故宮的鎮館三寶」Youtube影片、讀劉墉先生2016-2018臨三大家畫作後所寫〈李唐老哥〉〈郭熙老哥〉〈范爺,您好!〉,並看許郭璜先生故宮「白首如新—故宮繪畫三希如故」、中華文物學會「萬殊一轍--北宋立軸山水大觀」演講影片
。2021/10/11(一)把剩餘的萬殊一轍影片看完
。2021/10/16(六)看故宮策展人劉芳如女士「鎮院國寶的策展緣起與名作導賞」演講影片
。2021/10/17(日)看故宮另一策展人浦莉安女士「從「鎮院國寶」展看范寬、郭熙、李唐對後世的影響」演講影片
。2021/11/19(五)讀《故宮文物月刊》1997年1月第166期王裕民〈谿山行旅圖鈐印的新發現─兼談其歷代收藏者〉

截至目前,兩次去現場,不論假日或週間,人都很多,N次被解說團包圍、兩度被人撞到,體會到展間導覽團對散客觀展的影響。

。2021/10/22(五)下午閉館前,趁人潮散去,於三大名作前短暫佇立
22日週五下午,就在昨天,散場前仰視三大名作,想著從大觀展、精彩一百國寶展、典範與流傳展、公主的雅集展……,對各件名跡的想法喜好不斷變化,這次再有機會直面三件國寶,好像又有了不一樣的認識體會,謝謝策展團隊,謝謝疫情獲得控制,謝謝各方專家領路,以我這年齡層的人來說,或許該補上一句「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

。2021/10/13(六)參加「航向天方」展導覽,導覽老師講到中午,說趁人相對較少,在三寶撤展前再帶我們做最後巡禮


【新學習】
 
雖然現在的認知很可能還是錯的,但既是學習歷程中的一步,總也值得標誌紀念。幾項新學知識及目前觀查:

1。《萬壑松風》
三大作中,本來相對少花時間看《萬壑松風》,不是因為展出次數少另兩件一次,實在是因為畫面相對黑而暗,尤其是畫掛那麼遠,實在很難看出個所以然。所幸這次有講座老師們帶領,佐以特別清晰的大圖示例及特效處理,才終於得窺一斑,第一次知道近景松林及坡岸亂草都曾再以石青勾畫線條,如此層層鋪墊,不愧是宋人手筆。以前總奇怪,宋徽宗既愛蔡京的字,怎麼會不喜歡風格頗有相通的郭熙?但自看到《萬壑松風》的嚴謹細緻,想像原有的青綠敷色,聯想北京故宮的王希孟《千里江山》,似乎又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20211113補:2021年看這幅巨作最後一眼
1) 導覽老師說,《萬壑松風》畫裡沒有點景人物,只留一條路徑能讓觀畫人走入畫中、走入心靈深處,承先啟後,是抒情之作,開啟南宋小品的新風尚。而我自己站這畫前,想像宋徽宗數百年前也曾在他這專屬的位置觀畫,沒有人物寺觀,只有徽宗屬意的水山、徽宗屬意的布置……
2) 看向右上方這處瀑布水流時,愈看愈覺得好像看到宋朝之後又過幾世紀的西畫

《萬壑松風》有左右兩道水流,擷圖為右側水流上游瀑布,總覺得這處寫實程度直逼數百年後的西洋油畫




















2。《早春圖》
原本三件中最注意仙氣滿滿的《早春》,尤其前次公主的雅集展,拿這幅畫和《林泉高致》所說相比對,很有收穫,可到了這次再見三大作並排,反而對另兩件大作的喜愛陡升。話雖如此,前檔大阪遺珠展,在204室乍見燕文貴《江山樓觀》,想到《谿山行旅》的雨點皴、國寶形成展曾在210室看過的《江帆山市》,見山石粗細變化極大的輪廓線,當時也想到《早春》,可是說明牌及其他資料似乎只提范寬,不想,這次許郭璜老師講座卻在講《早春》時提到《江山樓觀》,突然覺得自己眼力可能真有長進、努力方向正確,也是收穫,值得記上一筆

3。《谿山行旅》
忘了是妙合神離還是哪檔展覽,初次在202室過道看到小中現大冊,覺得在沒有機器能協助縮放複製的時代,每幀都繪製精彩,這次204室再見其中一幀,還是覺得比起同場展出、有王時敏題識的另一幅大畫畫得好,不過等策展人講座貼出清晰局部放大圖,兩相比較,對兩幅用筆的評價頓時顛倒過來,看放大後的小中現大冊線條,想起乾隆評無用師卷董跋筆力薾弱,是因為小中現大冊尺幅較小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不管哪一圖,比起原作線條和質感,實在差距很大,站在范寬原作前,不由得如專家所說般肅然起敬。另外,也因有兩幅這般亦步亦趨的臨仿之作,實在很好奇,董其昌為何沒能看到近景樹隙間的范寬二字

20211113補:導覽老師說
1) 比較左圖A《谿山行旅》、中圖B王時敏家藏編號故畫000038的清人《行旅圖》、右圖C編號中畫00059-2小中現大冊明代董其昌題《倣范寬谿山行旅圖》,中景右側山石略有不同處理:中間B《行旅圖》把這塊山石畫成平整的台地,右邊C小中現大冊也較接近中間B圖表現。且
2) 董其昌在《谿山行旅》原蹟題字僅寫「觀」,非「藏」字,故《谿山行旅》真蹟在當時可能從未成為董家收藏,多自董處收得宋元名蹟的王時敏,應該也未曾入手此畫,而小中現大若也摹自王時敏家藏系統,或許B、C兩畫畫家其實都沒見過真正的左圖A《谿山行旅》,即使仿得再細,當然也無從見到原蹟的近景樹隙間的范寬二字















20211120補:讀〈谿山行旅圖鈐印的新發現─兼談其歷代收藏者〉 一文後。。。
是我哪裡搞錯了嗎?所以,「東華山房」印仍不確定是誰的印?而《周越跋王著千文》及范寬本《谿山行旅》上的「忠孝之家」印文字形長得很像,但一為陽文印,一為陰文印?為何能確定兩印同為宋人錢勰所有?

4。三寶的共通處
只記得老師上課說,三畫皆是主山堂堂,呈現北宋氣象,這次看劉墉先生影片,才注意到原來三畫都有左右兩道水線在近景匯合後斜向左方流出。原來不只畫石有Y皴,畫水也有英文小寫字母「y」構圖。不過古畫多手卷形式,由右向左展開,順著作畫觀畫的方向,水流橫向左行,似乎再合理不過,而且與其說這種構圖形式像英文小寫字母「y」,我自己想到的是古代服制的右衽,不知道這種聯想是不是更古風一些 XD

5。創作的痕跡?

1) 《早春圖》
紅色三圈是許郭璜先生演講時說郭熙濃墨破醒處,作用是增加層次。但除這三處,綠圈三處似乎也有改圖?如果真是後改,同為院畫,郭熙作此畫好像比李唐隨興自由
依許郭璜先生演講,紅圈處是後以濃墨破醒,綠圈處懷疑亦是?




















A圈坡石下方隱約還可看到彎曲水道,似乎是後加外圍的一道山壁,縮減觀畫人可見的河寬
中景左方水道「平遠」處,疑似有改圖?




















B圈在中段霧裡兩個點景人物右側,以濃墨勾出的山壁下蓋了顆樹,畫法和左下方的樹差不多,似乎也是畫家後面濃墨一勾,加寬了山壁,自觀畫人視線進一步掩去兩名山樵的霧中去路
中景中央霧區,石壁輪廓疑有改圖


















C圈這截瀑布看來是被加高的石壁擋小了,隨著這處改動,跌水潭三段水流的節奏為之一變。觀察原本的黑石水紋和下方瀑布相近,中間一道粗黑線畫的石頭沒有接到原來的壁面,不知道這截瀑布下方原來是否也有一小團濺起的水花?
中景右方跌水潭下,第二段水瀑似乎有改圖?




















2) 《萬壑松風》

劉墉說,下方瀑布那段猜測是已經有畫稿墊絹下照著描繪,所以構圖完美,下筆肯定,但仍有一處石頭描過界。好奇這段文字說的失誤一筆在哪裡,但拿故宮官網釋出的圖放大又放大,來回找碴,還是找不出來,希望有天能發現

為找尋劉墉先生文章所說失誤一筆,前後看到幾處自覺奇怪之處




















曾經以為是A紅圈這處
近景左方湍流前的石塊,曾以為綠圈處有墨線直豎,是墊稿描邊時不小心描過頭的一筆














但看講座PPT使用的高清圖,就發現應該只是故宮官網放出的大圖解晰度不夠,這裡應無所謂描線失誤
比對許郭璜先生演講用圖,此處並無原以為的墨線直豎















只不過,仍有幾處覺得奇怪,比方B圈這處,想到畫出水面下馬身的郎世寧百駿圖,這裡疑似畫了水面下的石頭?但這畫畢竟已經很古老,經過不知多少人修補,而且水邊其他石頭並沒有這種刻意畫出水面下石頭的表現

近景右方水邊石塊,似乎畫出水面下石塊塊體?













再看C圈處,和背景天空幾乎一樣,其他山岩光面多少有些皴擦,但這塊完全是空的?
遠景中央主山右側光面似留白,全無皴擦?










還有一處,懷疑也是後來改過的圖?因為其他岩石前方的樹,比方這裡中遠景中間的樹林,岩石邊線明顯留下了樹身的空隙
中景中央山體上的樹叢,遇有種在面向觀畫者這面山石的樹,山石輪廓線留有樹身空隙













反觀D圈這棵松的根部,有一道石塊輪廓線碾過的痕跡,像是本來打算讓這棵松和旁邊的樹一樣安置在石塊後面,但又改變心意,改種到石塊前邊?
近景山石上的這處樹根,應是先畫山石輪廓線,才又改圖加畫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