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才剛吃粽子,看到新展要上檔的訊息,就過了七月、中元,甚至過了中秋,迎來光輝十月又一新展。在看下一檔展覽之前,先記幾件猶有印象的書畫
明沈粲《書應制詩》
沈粲這件書跡,既是本期展覽的重點展件,特別一字字跟看。官方說明寫「行楷書精整,章草古樸,今草則筆法放縱。」,但僅看楷書部分,就發現前三行及後兩行有一些肉眼可見的明顯差距,愈寫愈走鐘,像不小心關了美顏、脫了塑身衣一樣,和想像中的名家二沈實在對不上號
-例1:鉤趯(上排取自前三行,下排取自第四行)
所以忍不住寫信詢問,藍字是收到的回覆
問題#1。為什麼會有這類差距?比方書家書寫到中段,下筆時沒有一開始嚴謹?中途換了一種書體(若是換了書體,是否能請提示可能使用了哪些書體)?換了書手?是否有其他常見/不常見但可能的因素?
書法是一次性的書寫藝術,一筆一畫都不可能一模一樣。視覺上線條的差距,與紙、墨以及書寫者的技術、運筆時輕重緩急的搭配有關,但用筆,或稱筆法應該都是一樣的,除非作者本人極為刻意的強調、主張內心某種狀態或意識。章法上一開始嚴謹,之後轉為縱逸,這很自然,可舉院藏書譜、自敘帖為例。沈粲書作具備兩種書體,前楷後章草。從其書寫的調性來看,是同一個書寫者,也就是沈粲單獨完成。況且字數不多,不需要兩人以上合作書寫,落款也已清楚說明。
問題#2。除沈粲本幅書作,206展間展出中的祝允明詩翰卷亦是多體並呈。請問這類創作是明朝時風所尚?始自明朝的創作類型?除展現書家兼擅多體的書藝,是否有其他作用?
這種表現在過去並非沒有,譬如十七帖,大多為草書,但也摻入一件楷書信札。智永真草千字文、元明盛行的四體千文、六體千字文等更是刻意用不同書體書寫的名作。還有一些是跟下一題有關的雜體書的表現,也就是楷、行、今草、章草並陳,大多是用章草點綴,一般稱為裝飾性的效果,元人趙孟頫可謂是此類書藝表現的翹楚。沈粲先用楷書,再用章草,在同一張紙上用兩種書體完成一件作品,書史上雖不常見,但淵源、來歷可以回溯,不算首創。目的只能猜測,例如告訴觀者他會寫兩種以上的書體、活化視覺效果、時代風氣、對方要求等等,需再詳考,但不見得有答案。而祝允明詩翰卷基本上是行草,偶見楷書、章草形體、筆法,其實就是雜體書,元明盛行,隋曹植碑已見表現。
問題寄出後,很快就後悔了,想起同檔同展間的米芾《書尺牘》(《臨沂使君帖》、《戎薛帖》)也是一紙並呈兩種書體,沒想清楚就冒然問問題,抱歉浪費老師和居中傳訊人員的寶貴時間,但老師不愧是老師,所給的第二題答案超乎原預期。但對第一題……就像喝醉的人總說沒醉,落款題識若全然可信,大概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研究題目。只看本件「沈粲」後兩行楷字,還是覺得難符二沈書名
清何焯《食蟹詩》
非常應景的第三季展件,可惜國文底子差,其實看不懂詩文寫什麼。只一點不明白,一併記下:官方說明寫「此幅為在友人家食蟹後戲作」,但看落款寫的卻是「康熙甲午,徐探花亮直寓齊食蟹戲作,丙申夏首又三月,鳴玉十一兄以佳紙屬何焯重書之」,詩作於甲午,本幅卻是兩年後的丙申夏日重謄……
元唐棣《倣郭熙秋山行旅》
瀑布、流水、波紋……各式水紋畫得很好,中央遠山山頂仍畫出明顯樹形,細看輪廓線,粗細變化不是特別大,不過前景中央巨石上畫松樹和蟹爪枯木、左方靠岸小舟,很有郭熙《早春》味道,右方一排行人,又讓人想起范寬《谿山行旅》,很有趣的宋畫元素重組。不過近景大石右方(左圖紅圈處)不知是否改過圖,總覺得那裡乍看像有向外突出的另一塊石塊,但又像有個象鼻狀的向內穿孔?
清王時敏《倣黃公望山水》
-這種熟悉感,是不是因為王翬由此學到畫山的技法?-甚至,這種熟悉感,是不是有可能本畫其實是王翬代筆?
不得不承認,有這種懷疑,可能是因為之前聽說過王時敏畫有王翬代筆,但其實記不得這說法出自哪位老師導覽或演講或閒談,也不知道上哪裡去查證哪些王時敏名下畫作曾被懷疑有假,甚至直接懷疑或證實出自王翬代筆?希望日後有機會讀到或聽到進一步訊息,知道老師們由何判斷
清王鑑《倣王蒙秋山圖》
本檔花最多時間反覆觀看的畫作,猜測所仿可能是上檔同展間的元王蒙《秋山草堂圖》(如前次筆記,即使被質疑與上博那幅王蒙傑作有差距,但這幅是上檔我最喜歡的一幅畫作)。這幅王鑑和同樣在上檔出現的清王鑑《仿巨然山水》,風格和程度實在差距很大,不管兩畫其實由不同人畫成,又或者是同人不同時間所畫,本檔王鑑所畫本幅才是我心目中夠資格列名四王的那位。
-即使這位畫家不是王鑑,還是很喜歡這幅畫,以下方擷圖為例:
。左圖中景中央石坪邊坡亂草,線條健勁精神。右圖近景人物上方石壁畫有七樹,主幹略以顏色及遠略近細稍作區分,但葉子部分,如前檔所展王蒙《秋山草堂圖》,畫家細細以顏色及形狀作出區隔,比方
.綠葉樹三株,中間兩株毗連綠樹的葉色有深淺之分,兩株淺色汁綠葉樹,中有紅葉分隔且作不同葉形.三株紅葉樹分種於坡石前中後段,中間紅葉樹飾以點葉,有別於前後兩株
而不同株的樹,透過葉的間隙,可見後排樹上的不同葉色、葉形,雖無王蒙前述作品的空氣感,但也條理分明,有種常在日本人身上看到的清潔感
-不過讓我反覆一看再看的原因,不只是喜歡這畫,還有幾處懷疑是否曾改畫處,再以下方擷圖為例:
。左圖中景中央突出石平內側顏色稍深的土丘,懷疑是作畫後期新增或加高,最明顯處是紅圈處,疑似這裡如左下方一樣畫了茅草小屋,猶可見灰褐色土丘下隱隱透出紅綠點葉。可能也因顏色加深的緣故,這段土丘右下段表現似乎有違自然光陰現象。右圖擷自前景古下石壁,這裡老是讓我想起《天龍八部》無量山那塊疑似有人影的石壁,不知道溪流左側的欄杆和行人原本是否準備畫在右側?這大塊石壁下,隱約可見一整排由上而下彎延、參差的灰綠色橫點,會不會本來是要畫水紋?很好奇一幅畫從無到有,是不是也曾經過一番「滄海桑田」(這成語應該不是這樣用,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