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陸續收到朋友長輩轉傳2022年央視春晚《只此青綠》影片連結,的確是很讓人感動又有特色的表演。以我不甚豐富的觀賞經驗,好的作品大抵有個共通現象:能激發觀者腦中無數想法,產生一個又一個能產生意義連結的Dots。對現在這個階段的我來說,《只此青綠》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
1。關於藝術家的眼睛
我想,藝術家真是有天選恩賜、特別有靈氣的人,他們能看到我看不到的面向,但也因此我很幸運,即使沒有這樣的天賦靈氣,仍有機會藉由藝術家的眼睛打開視野
眼前的美好物景,文人以文字記述,畫家以水墨描摹,音樂人以樂音歌聲呈現,現代人以手機捕捉傳真,凡此種種,大抵是從小到大熟悉的日常。看這齣舞劇,突然想起2014年北美館徐冰展看過的《背後的故事:煙江疊嶂圖》,從枯枝落葉和廢棄塑膠袋的投影,找出我這種凡胎肉眼沒能自己看到的美的一面
然後又想起山下工美Kumi Yamashita,另一位把光影玩得出神入化的藝術家,2016年中正紀念堂展場上,記得曾見他以摺紙表現山與谷的地景,不同的是,摺紙達人的作品是建築動物,而山下的作品是摺好後再攤開的紙面,平凡如我者,只看到像樹葉一般有正反凹凸的線條,但在藝術家眼中,那是平地上的山與谷,不諳此藝者無法參透的地圖。當時看展未拍照,如今的中正紀念堂官網似乎也未保留相關影像,只好借網路上找到的A.I.R. Gallery圖檔一用
看多靜態重現,見《只此青綠》另闢蹊徑,以衣袖舞姿重組畫中山水,又是另一種感受。山川實景到畫家絹紙,經過了第一重的揀擇,山石水影再由畫中元素解構串聯成舞,是第二道的提煉,美感詩意更純粹。解構重組的過程,難免失去一些東西、添補一些東西,山不再是習見之山,但非習見之山其實還是山。總想山石是不會變動的,可是再一想,山石何曾不變,只不過變化緩慢細微,就像故宮北院的和泉正敏作品《無為/無不為》
2。關於〈入畫〉
春晚上的這段表演只是《只此青綠》舞劇的一小部分,似乎可以理解籌辦單位指定演出這段舞作的原因,不過在網路上看到了《國家寶藏》選演的〈入畫〉,後者於我更有共鳴
忘了是哪位藝術大師曾說或有類似說法:他只是把作品從石頭裡叫出來。我在這段舞看到的,正是畫家把山水從絹紙裡召喚出來的歷程。創作不總是靈感泉湧、神融筆暢,從山水物象到絹紙水墨,由畫中圖樣到舞台演出,每一道轉換,可能都伴隨無數次的自我懷疑和砍掉重練,這裡看到的是畫家創作經過,也可以說是舞者、編舞者如何一點一點摳出整套舞作。劇中畫家見畫作大成的欣喜和感動,也是編舞人、舞者見舞劇竟成的欣喜和感動
他們說,舞劇演到這裡,常是劇中畫家、台上舞者、台下觀眾、幕後工作人員一同落淚。我想道理很簡單,舞劇是想像的,但飽滿的情緒是真實的,畫家、舞者、百工職人、曾經認真生活的人,都可能經歷類似的困境奮鬥
王希孟,一個面目背景極其模糊的徽宗朝天才少年,經由這套舞劇的形塑,仿佛成了各類藝術創作者、曾經嘔心瀝血全身投入者的化身,他們有人可能身謝道衰為歷史遺忘,可能和王希孟一樣留下了姓名或作品,又或者仍在努力精進、期待自己的作品有機會子孫永寶。不同時代出身的觀者,應該都可以在這齣劇裡看到自己或認識的人的身影,從這角度想,似乎可以理解為什麼兩位編舞者上節目時選演〈入畫〉
3。其他
去年台北故宮「鎮院國寶」展,聽導覽老師說李唐《萬壑松風圖》原應有青綠用色,不由得想到北京故宮的《千里江山圖》,雖是首次聽聞,卻也不覺意外。除了春晚這段表演,網路上看到另一版本,部分片段,個人覺得更有味道。一小段選舞,像劇中劇一樣,看得我浮想聯翩
一開始,覺得像畫皮的同人文,內裡表現大不一樣,但再想,後人看不到書家運筆原跡,只能由拓本反向想像書寫用筆,觀察、畫皮,正是汲取傳統養分的第一步,就像令狐沖復刻思過崖失傳劍法授予五嶽劍派門人,Reverse Engineering雜揉復古與創新,原是傳統書畫的學習常軌
《只此青綠》舞者身後有編舞者和更高層的指導演出,如同王希孟《千里江山圖》、黃振效《山水人物小景》分別反映徽宗、乾隆的美學喜惡,不過即便是當年皇城裡的王希孟和黃振效,想必也和今年春晚台上的舞者一樣,不只是幕後藏鏡人的棋子,他們都在限定的範式裡各逞其能,不思最工,求更工,才一起成就出一件件出色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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