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南院2022/02/26翰墨空間演講：故宮書畫賞析書法篇

故宮南院翰墨空間演講-故宮書畫賞析書法篇 2022/02/26（六）14:00~15:30

何炎泉老師的演講，照例有很多學習，原本沒想做筆記，但聽到《唐開元盧舍那佛像龕記墨拓本》、褚遂良段，還是覺得非記不可

1。《唐開元盧舍那佛像龕記墨拓本》

1.1 褚遂良《雁塔聖教序》拓本是習褚字非常不好的範本，因為原石經多年捶拓，後人為能平整拓印，曾經「洗石」整面，以致原石刻字已被磨掉一層，不成字形，距原來的褚字已遠，雖是名碑，但作為今人褚字範本，不若《房玄齡碑》、此次所展《唐開元盧舍那佛像龕記墨拓本》

1.2 啟功《論書絕句百首》講祝王小楷，「周身關節，處處散脫，必有葬師撿骨，以絲絮綴聯，然後人形可具」，評價之低之慘，讀到時很覺震撼。今天聽何老師說，現在能看到的明代拓本，狀態頂多同他PPT所用《雁塔聖教序》拓本圖像，或許這正是原因，畢竟，祝王兩人真是天分努力皆具的書家，以我自己親眼見過的鍾王小楷拓本和祝王這類書跡，兩人實在寫得形神兼具

1.3 雖然知道何老師說話較直接，乍聽褚遂良《雁塔聖教序》拓本品質很差、不可學，還是稍稍捏了把冷汗。記得前幾年台北故宮204、206室展出所收多版本王羲之《十七帖》及相關藏品，期間的專題演說吸引了不少學寫十七帖的年輕學子前去聽講，不料台上何老師卻說王羲之《十七帖》不可學，猜想當時台下那些同學心裡應該是充滿驚愕。不是完全不能想像他們心裡感受到的衝擊， 就像當年學寫《蘭亭序》N年後乍聞蘭亭序文偽字偽說法 @@!

2。張雨《書上閒止徵君七言律詩》

老師沒這麼說，但看老師PPT所擷圖檔，第一時間未想到趙孟頫，反而想到另外幾位宋元大家，順帶一記：

2.1 見辵部捺筆，想到想到米芾《蜀素帖》裡呈橫向一直線的線條，但也想到黃庭堅一波三折，印象中無用師富春圖的黃公望跋也帶黃庭堅味道；

2.2 和趙字的豐腴相比，張雨用筆的質感似乎更像鮮于樞，更像生活可能相對不那麼精緻的道士，線條個性，也聯想到以畫聞名的方從義

3。董其昌《昌書斯干之什》軸

3.1 董晚年刻意在流麗中加入一些澀勁，把用筆動作表現在線條上，以表現筆中用力，豐富其層次。印象中，以前何老師講黃庭堅一波三折，也是類似說法，在線條中展現出節節用力。

3.2 書法看的是線條品質，結構可以練百次背出成績，但寫五六百次寫不出大書家數十年寫出來的線條質感，以董其昌同一個「乃」字為例，結構筆法一樣，但每一字的起筆、折肩、勾，筆筆不同，一流書家重線條品質，非線條形態，故有源源不絕的變化，高矮胖瘦美醜老少，反之，若只重線條形態，不重線條品質，寫出的字就會千篇一律，終至扼殺書法藝術

4。何紹基

關於迴腕法，何老師此次說法基本重覆N年前說法，即所橫平豎直不是指字形結構，而是形容其執筆方式，也就是以不自然、僵硬的執筆法自廢武功，創造新的線條姿態，據說他寫字不過數分鐘就會滿身大汗。不過問過我的書法老師，他跟著師公學迴腕法多年，據他說，一開始學習迴腕法很辛苦，練習有成後，就很輕鬆，能用迴腕法穩定維持中鋒用筆，寫篆、隸、行、草書都非常順暢，沒有特別累的感覺，只有楷書不太適合

5。《蘭亭序》真偽

何老師再次引祁小春先生以「攬」字證《蘭亭序》文偽字偽的說法，不知台北故宮其他老師是否也持同論？不過自拜讀何碧琪女士〈讀帖閱世－ 拓本、《定武蘭亭》與《游相蘭亭》的文化意涵〉，已不像早先那麼執著想知道蘭亭真偽之辯的結果、個別博物館或研究員的想法

6。Q&A答疑

書法有客觀的欣賞品評標準：線條、結構、章法

- 難處在於，要看懂線條，並不是容易的事。一般而言，圓厚是好的線條

- 比方以右方曾紹杰篆書絳字為例，A處線條圓厚，B處線條相對扁薄（但在本件作品中互為搭配，不因B處扁簿線條失色，何老師指出，本件作品雖稱篆書，實際上有部分構成捨傳統大篆婉通線條，融入方折隸意，能綜合大篆、小篆、隸書融鑄成一字，足見書家功底）

故宮Podcast第三季EP24「文人畫最後一筆：溥心畬書法初探」2021/12/09

先前另針對何老師Podcast所記筆記，暫先寄附於此

-字寫得好的人學畫，線條會比不懂書法的人好，但畫畫不寫字，歷史上的例子比比皆是，而寫字不畫畫的人更多，譬如蘇東坡想畫也畫不好（不知是否指先前出現在拍賣場上的《枯木怪石圖》？）

-溥儒在書法下過很大功夫，線條極其乾淨。毛筆筆毛成千上萬，不是每根筆毛都那麼聽話，所以李世民說用筆如帶兵，比方帶一千個兵出去，回來八百，中間有兩百跑了，讓他們往走，可能就是會有兩人轉右，怎麼讓毛筆向左、向右、停頓都不出現賊亳，控制很考功力，這也是書法家每天練習的重點：怎麼讓每根筆毛都聽話，使轉都順暢

-專業書法家通常各體皆有涉獵，因為彼此相通，當發現單學一種無法再進步時，就會再學另一種。主持人比喻如廚師煎煮炒炸都會（主持人妙喻，讚！），何老師跟著說，像川菜、台菜、湖南菜各系都會一點，但可能特別擅長川菜

-溥字飛白書沒有線條不乾淨的問題，比方有人蓄鬍留渣表現個性，沒有不清潔感，線條乾不乾淨的判斷標準是需不需要，飛白就需要這些毛毛渣渣展現書寫速度。主持人再以甩尾殘影的速度感為喻（再次為主持人按讚！），何老師說，甩尾不難，難的是如何在甩尾時狀態下控制車身方向，技巧稍遜就會翻車

2022央視春晚《只此青綠》選段觀後

年後陸續收到朋友長輩轉傳2022年央視春晚《只此青綠》影片連結，的確是很讓人感動又有特色的表演。以我不甚豐富的觀賞經驗，好的作品大抵有個共通現象：能激發觀者腦中無數想法，產生一個又一個能產生意義連結的Dots。對現在這個階段的我來說，《只此青綠》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

1。關於藝術家的眼睛

我想，藝術家真是有天選恩賜、特別有靈氣的人，他們能看到我看不到的面向，但也因此我很幸運，即使沒有這樣的天賦靈氣，仍有機會藉由藝術家的眼睛打開視野

眼前的美好物景，文人以文字記述，畫家以水墨描摹，音樂人以樂音歌聲呈現，現代人以手機捕捉傳真，凡此種種，大抵是從小到大熟悉的日常。看這齣舞劇，突然想起2014年北美館徐冰展看過的《背後的故事：煙江疊嶂圖》，從枯枝落葉和廢棄塑膠袋的投影，找出我這種凡胎肉眼沒能自己看到的美的一面

然後又想起山下工美Kumi Yamashita，另一位把光影玩得出神入化的藝術家，2016年中正紀念堂展場上，記得曾見他以摺紙表現山與谷的地景，不同的是，摺紙達人的作品是建築動物，而山下的作品是摺好後再攤開的紙面，平凡如我者，只看到像樹葉一般有正反凹凸的線條，但在藝術家眼中，那是平地上的山與谷，不諳此藝者無法參透的地圖。當時看展未拍照，如今的中正紀念堂官網似乎也未保留相關影像，只好借網路上找到的A.I.R. Gallery圖檔一用

看多靜態重現，見《只此青綠》另闢蹊徑，以衣袖舞姿重組畫中山水，又是另一種感受。山川實景到畫家絹紙，經過了第一重的揀擇，山石水影再由畫中元素解構串聯成舞，是第二道的提煉，美感詩意更純粹。解構重組的過程，難免失去一些東西、添補一些東西，山不再是習見之山，但非習見之山其實還是山。總想山石是不會變動的，可是再一想，山石何曾不變，只不過變化緩慢細微，就像故宮北院的和泉正敏作品《無為/無不為》

2。關於〈入畫〉

春晚上的這段表演只是《只此青綠》舞劇的一小部分，似乎可以理解籌辦單位指定演出這段舞作的原因，不過在網路上看到了《國家寶藏》選演的〈入畫〉，後者於我更有共鳴

忘了是哪位藝術大師曾說或有類似說法：他只是把作品從石頭裡叫出來。我在這段舞看到的，正是畫家把山水從絹紙裡召喚出來的歷程。創作不總是靈感泉湧、神融筆暢，從山水物象到絹紙水墨，由畫中圖樣到舞台演出，每一道轉換，可能都伴隨無數次的自我懷疑和砍掉重練，這裡看到的是畫家創作經過，也可以說是舞者、編舞者如何一點一點摳出整套舞作。劇中畫家見畫作大成的欣喜和感動，也是編舞人、舞者見舞劇竟成的欣喜和感動

他們說，舞劇演到這裡，常是劇中畫家、台上舞者、台下觀眾、幕後工作人員一同落淚。我想道理很簡單，舞劇是想像的，但飽滿的情緒是真實的，畫家、舞者、百工職人、曾經認真生活的人，都可能經歷類似的困境奮鬥

王希孟，一個面目背景極其模糊的徽宗朝天才少年，經由這套舞劇的形塑，仿佛成了各類藝術創作者、曾經嘔心瀝血全身投入者的化身，他們有人可能身謝道衰為歷史遺忘，可能和王希孟一樣留下了姓名或作品，又或者仍在努力精進、期待自己的作品有機會子孫永寶。不同時代出身的觀者，應該都可以在這齣劇裡看到自己或認識的人的身影，從這角度想，似乎可以理解為什麼兩位編舞者上節目時選演〈入畫〉

3。其他

去年台北故宮「鎮院國寶」展，聽導覽老師說李唐《萬壑松風圖》原應有青綠用色，不由得想到北京故宮的《千里江山圖》，雖是首次聽聞，卻也不覺意外。除了春晚這段表演，網路上看到另一版本，部分片段，個人覺得更有味道。一小段選舞，像劇中劇一樣，看得我浮想聯翩 

一開始，覺得像畫皮的同人文，內裡表現大不一樣，但再想，後人看不到書家運筆原跡，只能由拓本反向想像書寫用筆，觀察、畫皮，正是汲取傳統養分的第一步，就像令狐沖復刻思過崖失傳劍法授予五嶽劍派門人，Reverse Engineering雜揉復古與創新，原是傳統書畫的學習常軌

《只此青綠》舞者身後有編舞者和更高層的指導演出，如同王希孟《千里江山圖》、黃振效《山水人物小景》分別反映徽宗、乾隆的美學喜惡，不過即便是當年皇城裡的王希孟和黃振效，想必也和今年春晚台上的舞者一樣，不只是幕後藏鏡人的棋子，他們都在限定的範式裡各逞其能，不思最工，求更工，才一起成就出一件件出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