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3台北故宮「筆墨見真章」Ⅱ

上週看「筆墨見真章」展，走到206室，見到牆面上引用的趙孟頫名句：「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想到Ｎ久前請假聽演講時聽到的「典範」討論。演講者和提問人的對話已經不記得，但過程中想起第一本讀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以及一直很喜歡的《笑傲江湖》

《天龍八部》故事一開始，從段譽逃家到無量山說起，這裡有個無量劍派，為爭取無量玉璧觀影第一排的機會，無量劍派門人數十年彼此競爭，勢同水火；段譽闖入，才知道玉璧上的仙影來自另一端平整石壁的影像映射。

所以的確曾有高人，也就是無崖子、李秋水在石壁前練劍，無量劍派偶然有人看到這石壁反射再折射出的影像，影像模糊，但不損高妙，就依照這模模糊糊的影像和各自懵懵懂懂的想像，癡癡守著無量玉璧觀摩學習。即使無崖子、李秋水相繼離去，仙人舞劍的傳說仍在無量劍派代代相傳，無緣親見仙人劍影的年輕一代，從師父/師祖學習前代領略的劍法身法，而他們的下一代，也會再由他們口中聽聞仙人傳說、學習他們學到的劍法身法。

書法的典範形成與流傳，似乎也有類似軌跡。王羲之的字長什麼樣子，或許和台北故宮所藏定武蘭亭真本一樣模糊

王羲之的書法成就自無爭議，但就和無緣親睹仙人留影的無量劍派門人一樣，時至今日，王字已無真蹟，只有說是翻自真蹟、僅下真蹟一等的各種複製本，以及再從各種複製本翻製的二代、三代……N代複製本。而且就像《笑傲江湖》的令狐沖，使用、教授石壁所刻各大門派失傳絕學時，要讓僵固的招勢圖像串連成活的招勢，不免會運用自己的經驗及創意。如此典範，其形成與流傳，有一代代愛書人的用心守護，也有一代代愛書人的想像及創意貢獻

■故-書-000871-00000《清英和臨趙孟頫蘭亭跋冊》

釋文：
L01 昔人得古刻數行，專

L02 心而學之，便可名世，

L03 况蘭亭是右軍得

L04 意書，學之不已，何患

L05 不過人耶。頃聞吳中

L06 北禪主僧有定武

L07 蘭亭，是其師晦巖

L08 照法師所藏，從其

L09 借觀不可，一旦得此，
L10 喜不自勝，獨孤之與

L11 東屏。賢不肖何如也，

L12 書法以用筆為上，而

L13 結字亦須用工，蓋結

L14 字因時相傳，用筆千

L15 古不易。右軍字勢古

L16 法一變，其雄秀之氣

L17 出於天然，故古今以

L18 為師法。齊梁間人，

L19 結字非不古，而乏俊

L20 氣，此又存乎其人，然

L21 古終不可失也。廿八日。

L22 東坡詩云：天下幾人

L23 學杜甫，誰得其皮

L24 與其骨。學蘭亭者

L25 亦然。黃太史亦云：世

L26 人但學蘭亭面，欲

L27 換凡骨無金丹。此

L28 意非學書者不知

L29 也。

L30 快雪帖法帖

L31 臣英和敬臨

20210403台北故宮「筆墨見真章」Ⅰ

和同梯趁上下午空檔進展間去看「筆墨見真章」，原想再看一次上檔的唐高宗李勣碑拓、蘇軾書橘賦拓本、鄭板橋書李白詩，不想，才過三月，就真換展了……沒看完就換檔，總是這樣，在故宮看展似乎總是被動翻篇，殘念。不過新換上的展件，也多第一次見，希望能把握這短短三個月認識新朋友

今年看展，因多不是自己行動，少了一筆一畫慢慢對著原蹟跟看的時間，但自己跟著書跡重現書家書寫是一種學習，有同伴提問點評必須整理思路回應、想到/看到先前少觸碰的角度、重新面對先前跳過的問題，也是一種學習，只是對同行人略感抱歉，我一知半解的短短數語可能包括大量錯誤，於他若有影響，怕也不好，分享這個度，至今還是沒能把握住，但若再與人一起看，話得少說才是

■故-書-000390-00000《宋黃庭堅書李白詩卷》

這天終於看到台北故宮所藏《宋黃庭堅書李白詩卷》，說「終於」，是因為之前查故宮其他藏品，應也曾出現這件的記錄及示意擷圖，當時只覺得這線條之刻意，實在不想相信那是黃庭堅，而且多年沒見展出，誰知是不也是因為故宮內部人覺得不真？沒想到這次終得一見，不過那也是在回家查了資料才想到曾經在網路見過示意擷圖，足證當時真對這件沒抱什麼期待

◆展場印象：展間遠遠見到，第一眼其實略有期待/詫異，「很有樣子」，這是第一個想法，但隨機看了L2「曲」及LL3-5「千花明萬」「壑度盡遺松」，又覺得看到一種刻意要拗到特定位置/角度的營業感，彆扭
◇展場說明：本幅寫李白憶舊遊詩，無款，卷上題跋定為黃字真蹟。傳世四本，此本筆力輕浮，項元汴、韓世能鈐印疑偽，推為明末清初後人臨仿之作。

既有說明牌這麼說，且因與人同行，還有206一室展件未看，即匆匆離開，沒再多瞧，基本上從前述幾字的轉折，比方「度」字末筆，相較鉤環盤紆，似乎更常化轉為折、以折代轉，想到李東陽、豐坊，的確覺得如說明卡所說，有明人用筆的感覺。不過總記得這卷字第一眼那「很有樣子」的印象，昨天趁空查了一下，卻發現一直跳出有鄰館等資料，才想起兩年前東博顏真卿展後念念不忘的黃庭堅書蹟，再順著查詢東博顏展卿展，果然在展品清單找到證據，當年展出的那件正是藏於日本有鄰館的《黃庭堅草書李太白憶旧遊詩巻》，原來早和傳世四本之一有過那麼一面之緣

今早從灰塵堆裡翻出當時的筆記，當時只能在展場待一天半，有限時間要看完展件，筆記寫得二二六六，甚至有現在自己都看不懂的文字。和黃庭堅這件書蹟相關的記錄有兩段：

1。190222

「2050左右，尚未看完黃庭堅《憶太白》（一幅讓人想起于右任的傑作，囗囗覺得看不懂，很多很鬆的筆法，但像令狐沖刺向任我行的第一劍，看似虛軟無力，卻意蘊豐富」

2。190223

「一口氣看完展出的蔡蘇黃……黃《太白憶舊遊詩》，因無機會好好看《自敘》，可能是此次展出最喜歡的作品，有鮮明的表現風格，有極優美的墨韻深淺變化，明知為有意創作，許多線條筆畫卻似無意天成，Saiko！忘記下，黃字果然許多二字結組例」

現在回想，只記得那件黃字用墨與《松風閣詩帖》、《寒食帖》跋那種黑亮濃墨完全不似，用筆極鬆，想到鬆鬆軟軟的棉花糖，不知道是不是當天只吃一餐又站得太久，那一路慢慢跟著書蹟點畫前行，有種踩在雲裡的幻覺，So dreamy . . . 沒有喝酣用藥經驗，猶記得看著那字，曾好奇當時書家書寫時的狀態

這兩季看「筆墨見真章」，發現原蹟剪字電子輸出、字級放大，會令複製出的書蹟圖像/給人的印象明顯改變（由此，現場看實品還是有必要），所以即使網路似乎有許多有鄰館藏件的大圖，不敢據以肯定論斷，只不過，若參考網路圖像、回想當年那晚最後看到這卷的開心興奮，現在的猜測是，台北故宮這卷品質應不及有鄰館所收那件。可是兩件如此相似，即使兩件皆偽，也必有同一母本。想到這裡才突然明白，台北故宮這件部分線條像是要硬拗出某種造形的刻意感，或許正是為臨仿母本所致，而且這人臨仿儘管只能外狀其形，已有一定功底，至少我自己拿帖對臨，從來沒能臨到這麼像的地步

不論有鄰館那件是不是台北故宮件臨仿的母本，謝謝這次「筆墨見真章」把這件藏品展示出來，重新想起當晚看到那件日本藏品的愉快經驗。

好奇存世另兩本身在何處，也好奇策展人對這多胞胎的說法，期待看到月刊介紹專文或策展人演講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