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看到的拓本帖子,通常是方便放桌上學習的重裁本子,而且尺寸也經過調整,很少有機會看到原始尺寸的整拓拓本,這次故宮2樓西側過道及204室展出多件摩崖拓本,能一次見到這些極具代表性的石門舊拓,金金覺得非常幸運。另外申時行《書詩》、歐陽修《集古錄跋》、李叔同隸書《心經》也是很有印象的展件,一併記下
【流水帳】
-20220724花了一些時間在204室看石門舊拓,依其展件排列順序先看《石門銘》、《石門頌》、大小開通
-20220730聽故宮策展人與土木學者聯合廣播宣傳
-讀《故宮文物月刊》2022年7月第472期〈古道上的摩崖—石門十三品選介〉
【石門舊拓】
-記不得以前故宮是不是展出過整拓的《石門銘》、《石門頌》,向來對這些黑老虎其實不甚感興趣。這次,或許是好不容易疫情趨緩,有心情和時間慢慢看,又或許是時候到了,終於能體會它們的美感
。晏袤《重修山河堰碑》,一開始被這特別大的字給吸引,大字能有這樣的線條力度,很見功力,但其橫畫多見右肩斜抬,雁尾、捺筆及一些出鋒處明顯是寫慣楷書、行書的人,猜想不是漢,而與孝經那樣的唐隸也氣質不類。看說明牌介紹,果然非漢非唐,時代為南宋,對答案確定答對了,開心 ^^。魏王遠《石門銘》,很喜歡,舒服又迷人,策展人說于右任很喜歡臨這拓本,想到他似乎是陝西人?又想到先前見過他書跡中的自然自在,似乎可以理解。漢《石門頌》,我個人對這件的喜愛不及《石門銘》,但一字字看過去時,不免想到我那差不多都還給老師的隸書。當時在孔廟三碑中選了較有眼緣的《乙瑛》,但寫來寫去總缺古意,像穿著古裝但一臉現代,看著渾身彆扭,這次看到《石門頌》,突然覺得如果再有機會練隸書,或許該由《石門頌》入手才是。南宋晏袤小開通《釋鄐君開通褒斜道》,要說古樸,肯定不比旁邊的漢大開通《開通褒斜道刻石》和《石門頌》、《石門銘》,不過說明牌說這件小開通是晏袤特意仿大開通筆法所寫,雖與大開通不似,相比大堂展出的《重修山河堰碑》,小開通線條明顯較無波磔,確實相對質樸平淡
-看了這些石門舊拓,突然很想看看這些摩崖本尊,Google才知道:
。這些摩崖刻石早被取下,現在存放在漢中博物館,沒找到博物館官網,但有人分享遊記(例一、例二),看他們分享的原石照片,很難想像古時如何書丹,也很難想像這種石面上怎麼雕刻。在204室看拓本時,很容易發現《石門銘》原刻石的平面應如毛公鼎一樣呈曲面,沒想到的是,《石門頌》原石也沒平整到哪裡去,對當時書寫刻製者更感佩服。東漢開鑿石門,就是今天挖通隧道的意思,南北長16米多,是自強隧道單邊的兩倍長,高約3.5米,比自強隧道高約半米,但寬度只有自強隧道的一半。《石門銘》和《石門頌》原都刻在隧道內壁,所以側面看原石呈現內凹曲面,想像當時書丹和刻字的人在做頂端工程時,應該像米開朗基羅畫西斯汀教堂屋頂一樣,曾以非常不符人體工學的姿勢作業。而晏袤《重修山河堰碑》和大小開通,原都刻在石門隧道外的崖壁上。這次展出的石門拓本屬石門十三品,幾十年前當地為了蓋水庫(然後才意識到……那水庫應該也叫石門水庫?),才搶救原石改放在現在的漢中博物館。但這十三品在清朝和民國有不同組合,重疊者有十一,搶救改置漢中博物館的石門十三品原石,係取民國11+2組合,也就是清朝11+2裡的2,目前原石應沉在水裡
-根據廣播節目裡的土木學者說明
。古代能用的工具有限,岩層不夠硬,隧道開鑿時頂端撐不住會崩,但岩層太硬,會無處下鑿子,太硬過軟都都開不成隧道。還有兩端一起動工的工法,所以和306室兩端對鑽的玉琮一樣,可能因為對不準而錯位,兩端挖出的隧道甚至可以差到四公尺多。然後突然想到個蠢問題:《石門銘》和《石門頌》原都刻在隧道內距洞口數公里之處,且隧道口本就不是特別寬廣,當年行旅經過,不拿火炬不掌燈,應該看不到寫了什麼吧?而且石門隧道裡似乎還有大大小小不同時代刻石無數,為什麼要特別刻在隧洞裡?不懂。一位志工老師半開玩笑說,這好讓後世研究人員有研究課題 XD
《開通褒斜道刻石》原為刻在山壁上的摩崖大字,清光緒年間,曾經刷洗重剜,以求字體顯明。此度剜刻,將「冶」誤刻為「治」,因此筆畫反較早期刻本為多。拓本被稱為「黑老虎」,往往暗藏危機,考證宜慎,此即一例。「部掾冶級」大意為:部下掾吏按職級。乃一陳述,並非官名。
儘管常覺得無法掌握問問題的度,但感謝曾經慷慨賜教的老師們,就因為有這些問而後得學的美好經驗,我想,下次再有問題時,還是會鼓起勇氣提問
-關於《石門頌》,展場說明牌介紹係漢隸新奇豪放的代表,台北故宮老師進一步解釋:
漢隸的經典書風,現今得見者,可以孔廟的史晨、乙瑛、禮器三巨製為代表,此類廟堂之作,往往肅穆端凝,雍容弘深。而《石門頌》受到前賢讚譽「新奇」,乃因其摩崖的動勢波挑,開張奔放,對應於廟堂之碑所習見的經典書風,特別顯得活潑縱橫,生氣勃發,充滿奇趣。
不過大致Google了下,《乙瑛》/《禮器》/《史晨》立碑時間各是東漢永興元(153)年/漢永壽二(156)年/建寧元及二(168及169)年,而「新奇」的《石門頌》刻石卻是在東漢建和二(148)年,更早於孔廟三碑,Funny.
-展出多次,但也是到這次展出,才第一次一篇篇讀過去,真是很有看頭的藏品,主人公和題識者,歐陽修、趙明誠、米芾、朱熹,連我這種文史基礎不大行的人都多少聽過
。歐陽修四跋之二,因楊君碑時代久遠,內容多處已不可識讀,感嘆楊君徒留姓而名不可考,所以「君子之垂乎不朽者,顧其道如何爾,不託於事物而傳也」。寫《金石錄》的趙明誠收錄歐陽修四跋、四度題識,但兩人的收藏,不管是《集古錄》或《金石錄》所收,到再後面的南宋韓元吉時,幾乎都已散佚,所以韓元吉看歐陽及趙,正如歐陽看楊君,「公所謂君子之垂不朽,不託於事物而傳者,真知言哉,三復嘆息」。不由想到《蘭亭序》:「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米芾說他「多識前輩,唯不識公」,只能「臨紙想其風采」。Goolge米芾生卒年為1051至1107年,歐陽修則是1007至1072,兩人屬不同世代的人,倒也不奇怪就是
.聽到有人問拖尾米芾題識,但策展人回答「應該不是吧」???不知何意,查了下《故宮文物月刊》2005年10月第271期何炎泉老師舊文〈歐陽修〈集古錄跋〉墨蹟卷的相關問題與流傳〉,有這段文字「後有米芾一一○六年的跋,從文字中無法肯定與該卷墨蹟確切的關係」
-展間聽到一段對話,很有感觸
A:「快過來看,這個人很有名!」。心想,也是,歐陽修是有名。B:「歐陽修是誰?」再想,也是,現在課本可能沒收錄他的《瀧岡阡表》,難怪小朋友不認識。A:「書法家呀,寫楷書很有名的。」正覺滿頭問號,突然想到,不會是看成歐陽詢了吧?
聽到這段對話,一開始覺得很有趣,但轉念一想,學習的過程總有一些漸悟和頓悟的時刻,可是,我這些曾經的漸悟和頓悟是不是正確的「大悟」,焉知不是一時自High的「大誤」?
【申時行《書詩》】
-看展時,剛巧聽人帶導,才知道雍正琺瑯彩柳燕碗題詩「玉剪穿花過,霓裳帶月歸」,出自這位明嘉靖狀元、萬曆首輔
-依何創時基金會的申時行生平簡介,四庫評其申時行「其相業無咎無譽,詩文亦如其人」,但在明代,申是以文才受張居正賞識。從這件書跡所錄詩句,比方「遊人小隊鏡中行」,不從陸上、橋中、林下、花間寫遊人,而是寫從水面倒影看到的一列列行人,讀到這句時,覺得頗見才情
-印象中,說明牌寫申書法有米蔡和章草的影子
。蔡襄這檔好像沒看到,但此次它所在櫃位的正對面恰是歐陽修《集古錄跋》,拖尾就有米芾字,其實我自己看不大出來米字影響所指為何(註:前述導覽員說米芾是「轉圈圈」的專家,《書詩》所錄第一首「蒹葭」的「葭」字末筆,就有這種米氏「轉圈圈」。不過就我個人印象所及,歷史留名的書家都是用筆高手,申時行這帖多用草字,而《書譜》說,草以使轉為形質……特意轉去看了下「葭」字末筆,還是沒能中看出米氏樣貌)。章草筆法,也沒特別感覺到,反而覺得申時行這字有明人練刻帖學書的「棗木氣」,當然,沒有王寵那麼明顯就是
-以前一直get不到弘一法師書跡的美感,但這次經過多幅石門名跡洗禮,眼睛似乎終於被開了光,這幅字除眼力已無法清楚看到的(例:Title下方)小字,從頭到尾跟看了一過什麼是非天然但去雕飾,有基本功底,無明顯波磔,平平淡淡,更顯心誠
-Title下方的小字看不清,但網路有人分享,寫於庚申(1920)四月,是為其亡母59歲誕辰寫《心經》以資冥福。拖尾則有方還戊辰(1928)年小字題識,依故宮資料庫釋文,「演音究出世法,為亡母五十九周書心經。方還」「亡母四十年,觀其書亦寫一通,眾生與佛皆父母所生也,余為眾生,敢忘所生?此經兒時曾為母朝朝虔誦,未盡忘也,今五十年矣,為之泫然。戊辰十月二十四日,方還。」
-引首有吳昌碩篆書題字「見我不虛」,原以為是見此作知大師名不虛傳的意思,但一字字讀《心經》,才記起這段文字,「故知般若波羅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彼不虛當也呼應此不虛。
-之前練習《聖教序》末段《心經》,不知有此舊習。在母親過世剛滿四週年時見到此卷,和方還一樣眼眶微濕。跟看《心經》一過,希望能藉前人虔心祝願,於母親有益。感恩